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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捐赠的生命
二 跨越生命的冰河
“层流病室”,即骨髓移植病室,对常人来说,这是一个陌生而又充满着神秘和恐惧色彩的地方;对医务人员来说,这是一个与死神争夺生命的战场;对白血病患者来说,这是一个要承受“脱胎换骨”痛苦煎熬,但又伴着生的希望的“产房”。
1999年7月22日 星期四 晴 今天是我进入层流病室的日子。 一早起来就整理衣物,将不能带进层流室的物品都转到小五住的5床。 8:30陈博士来通知我,小五和景送我到门口。小五叮咛我:“在里面不要想太多,尽量多吃饭,保持体力。” 护士告诉景,早饭前一天晚上送,午饭上午9点送,晚饭下午2点送,因为饭菜都要高温消毒1个小时后才能送进病室。 先进行半个小时的药浴,然后穿上消毒衣,又通过4道隔离门进入为我准备好的单人病室。 一位姓樊的护士向我详细介绍了环境以及用物的归放。樊护士说:“我们昨天就都知道要进来一位懂医的病人,大家都很高兴,因为你理解力强,护理工作也好做些。” 也许看到我的状态很轻松,樊护士提醒我“既不要害怕,又要做好足够的精神准备,因为大剂量化疗的日子是很艰难的”。 樊护士柔声细语的解释,让我心里顿时感到一种安慰和踏实。她帮我整理床头柜时问我:“昨天给你消毒用品,见到那么一大摞书,你能看完吗?”所有带进层流室的物品都要消毒,包括衣物、书籍、本子、笔等等。 层流室的护士个个“全副武装”,无菌衣帽、口罩、手套、鞋套,捂得严严的,只有眼睛露在外面。 这是一个高度无菌的环境,所有的用具都要经过严格消毒,一天一换。 我成了无菌人。 接着,两位护士给我做锁骨下静脉插管,不顺利,折腾近一个小时。后来叫来了乔护士长才插管成功,疼得我直出汗,咬牙坚持忍着。 今天要服120粒马利兰(化疗药)。 一周前进室的小玲玉给我打来电话,她就在我的隔壁病室。我进来前,层流病室里就她一个病人。孩子很寂寞,她要我给她讲故事,我在电话里给她讲《白雪公主》的故事。 小玲玉是个乖巧、聪明的孩子,长得也很秀气,惹人喜爱。她2岁多就患病,小小年纪,经受了多少苦难,想想真让人心痛。 夜间睡不着,我构思着一篇文章《患白血病的孩子们》,我想写巧玲、浩文和玲玉。伤口痛,写字费力,涂抹得乱七八糟。 晚上开始腹泻,这是化疗药的反应。 从今天起,我要接受一个星期的强化疗(环磷酰胺的剂量接近致死量),目的是杀死我体内所有白细胞,为移植弟弟的骨髓所做的“预处理”。
1999年7月23日 星期五 晴 进室第二天。 外面的气温高达38℃,我在层流室里还要盖被子。 从昨晚到清晨,腹泻了7次。插管处的伤口阵阵疼痛,行动不方便。其他感觉还如常。景做的饭还挺可口,我吃了个精光。 隔壁病室的小玲玉,体质很弱,昨天输了她的父亲为她捐的骨髓后反应严重,发生了心力衰竭,纪主任和陈博士正在全力抢救玲玉。[JP] 值班护士大部分时间也在那边监护和照顾孩子。 我按护理计划,定时清洁口腔,漱口,点眼,洗耳鼻。 景每次送饭时给我打个电话,不输液时我还下地走走,活动活动。
1999年7月24日 星期六 晴 今天温度高达40℃,真正是酷热难耐。 景在外面忙碌不停,取药,买东西,做饭,送饭,整整一天他连一顿饭都没顾上吃。几个月来,为照顾我,他消瘦了许多。可我前几天还向他发脾气,真是不应该。 每天清晨6点多,值班护士就来给我输液,昨天输了3000多毫升。为了减轻环磷酰胺的副作用,今明两天是“水疗”。 120粒马利兰还要服一天。 8点多进来一位护士把室内所有的物品,包括口杯、痰杯、脸盆、毛巾、口腔护理用物全部更换,然后用洗必泰消毒液擦拭室壁、地面。 这里的护理工作量很大,要求很严、很细。护士都是挑选出来的优秀护士,她们很辛苦。 用了两天时间把《牵手》看完了。这本书描写的是现代人的家庭生活和感情纠葛,情节跌宕起伏,看到后半部分放不下了,一气看完才罢手。 中午已出现尿中带血,感到全身有点乏力。 虽然按时吃饭,但没了饥饿感,食欲在减少。
1999年7月25日 星期日 晴 救命恩人纪主任 服马利兰第四天,也是最后一天,捧着一大把白药片,有些犯难了。 今天已明显感到恶心,想吐,陈博士给我用了止吐药,下午感觉好点。 发药时护士告诉我,如果吐出来,要看清吐了几片药,因为吐出来几片就要再补几片,这种清髓化疗药的剂量要严格掌握。 纪主任来看我,他说我看起来软弱,实际上还挺坚强,这印象不知从何而来?他让我少看电视,多休息,保存体力。 看来“硬仗”还在后面呢,一定要取胜!一定能取胜! 纪树荃主任研究治疗血液病几十年了,是位经验丰富的老专家,他慈眉善目,和蔼可亲,对每个病人都极端地负责,充满爱心。 樊护士告诉我,每当病人病情危重时,她们工作都要加倍地小心,因为这时候如果谁要是出点问题的话,就会被纪主任“狠狠训一顿”……每当病人移植成功出室或出院时,是纪主任最开心的时候。[JP] 当人们享受轻松愉快的节假日时,在血液科的病房里常常看到的仍是纪主任和他带领的医生、护士们忙碌的身影。年已六旬的纪主任身先士卒的行动,影响着科里的每一位医护人员。 纪主任将每个不幸的白血病人当做自己的亲人,对病人尽心尽责,这里的医护人员为挽救每一个白血病人都在竭尽全力。 *纪主任1999年在国内首创了半相合骨髓移植并获成功。近年来他积累了较成熟的治疗经验,他的科研成果在国内及国际同行中受到了良好的评价和肯定。半相合骨髓移植技术的日臻成熟,为找不到骨髓源的白血病患者另辟了新的出路和治疗途径。
1999年7月26日 星期一 晴 今天输大剂量环磷酰胺3.6克,是常规剂量的数倍,反应不小。 我只觉得全身像浸入了毒液一般,四肢发麻,头痛、出汗、发冷、恶心,一天呕吐十余次,没吃一点东西。加上来例假出血很多,整个人都虚弱无力。 一天没有进食。 咬牙坚持两天,也许最难受就是这两天,熬过去了就会好些。
1999年7月27日 星期二 晴 又是大剂量的环磷酰胺静点。 看到饭盒就恶心,呕吐了好几次,整整一天又是滴水未进。 从昨夜1点多开始频繁血尿,几分钟、十几分钟一次,尿量很少,伴有血块。尿急、尿频、尿痛,典型的尿路刺激症,疼得我冷汗淋漓。 夜里更是难熬,隔十几分钟挣扎着起来,血尿伴着剧烈的腹痛,尿道烧灼痛得让人难忍,好不容易上床躺下,疼痛慢慢地减轻一点,可没过几分钟又得起来…… 就这样,整夜里我一次次挣扎着起来,躺下,再起来,再躺下…… 每次我都抬头看一眼墙上的挂钟,它移动得是那么地缓慢,10多分钟,最长一次也没有超过30分钟…… 漫长的夜啊!我什么时候才能熬到天亮? 化疗对人真是一种摧残,壮壮的人,几天化疗,就被打得一点劲儿都没有了。 无奈的是,治疗白血病的原则,就是这样的残酷——“置之死地而后生!”打得愈彻底,以后复发的机会愈少,痊愈的概率就愈高。 预防“出血性膀胱炎”的药医生已提前给我用上了,看来没起多大作用。 今天是潘护士来铺床,清洁室内卫生,和她聊聊天,改善一下心境。 姐姐今天到北京了。 姐姐说我要过的是生死关,小五又要为我做捐髓手术,这种时候她不能不来!
1999年7月28日 星期三 晴 频繁的血尿,搞得我痛苦不堪、狼狈不堪,床上、地上、裤子上都滴答上血尿。医生、护士说这种情况只有多饮水。 接连两天都是24小时输液,我已卧床不起。 患病的人痛苦,患白血病的人更痛苦,化疗的毒副作用,看来人们是无可奈何了。骨髓移植前化疗的药物剂量要比普通化疗剂量大得多,我只有去承受。我只是在想,熬过今天,明天就会好一些。 一夜排尿数十次,可想而知,我是怎样度过这样一个艰难的夜晚。折腾得太厉害了,脑袋都木了。护士让我量体温,起来解手体温计就摔到了地上,一天内接连打碎了两个体温计。 我提醒自己,千万别把右锁骨下静脉切开处的输液管搞脱了。 景打电话告诉我,小五明天做采髓手术,今天已开始输消炎药。下午麻醉科来人给小五会诊,医务部佟主任已给麻醉科主任做了交待,确保手术麻醉万无一失。 小五的回忆: 手术前一天,我独自来到雍和宫,怀着虔诚的心情烧了一炷香。 这和信仰无关,如果说还有什么其它方式可以寄托美好的愿望和祝福,以期达到心理的平和,我也仍然会去做。 小兰已于一周前进入了层流室,手术前我们已无法再见到她。可我知道她正命悬一线在鬼门关上等待着救命的骨髓。
1999年7月29日 星期四 又是一个痛苦难耐的长夜,好不容易熬到了天亮。 计算着小五进手术室的时间,大约3个小时出手术室。 10点多钟,王副主任来病室检查我的状况,做输髓前的准备,除了原有的两个输液通道,左手又扎了一个通道。在输骨髓的同时,要用速尿、地塞米松、低分子右旋糖酑、甘露醇、鱼精蛋白、环孢素A等十多种药物。 11点钟,小五的第一瓶骨髓送进来了,王副主任指示护士快速静点,并一直守护着我。 一瓶接一瓶,共输了4瓶,1200多毫升的骨髓血啊! 我望着弟弟鲜红的骨髓血一滴一滴地流进我的血管,这时的我已不是在流泪,压抑不住的哭声从心底里涌出…… 我患了白血病,小五为了挽救我的生命,义无反顾、毫不犹豫地为我捐献骨髓。 血浓于水,弟弟用他无私、深沉的爱,给了我生存的希望,给了我第二次生命,千言万语,万语千言,说不尽我此时的心境,我刻骨铭心的感受…… 输髓大约在下午1点钟结束。这期间,王副主任和护士一直守着我,密切观察有无不良反应。 到下午尿路刺激症和血尿减轻了些,有点低烧,这是输髓后的正常反应。 小五从手术室刚被送回病房,景就打电话告诉我,手术顺利结束,他和姐姐在照顾小五,让我放心。想到外面正值酷暑,小五住的病房没有空调,术后躺在病床上输液,真够遭罪的。 心中的痛楚和牵挂交织在一起,我知道我已欠下了今生都难以偿还的这份亲情……
小五的回忆: 7月29日上午8点我被推进手术室。 因为不知道程序和方式,心里略微有点紧张,但义无反顾的勇气和豪情还是压倒了恐惧,我显得很平静。1200多毫升骨髓血从我的双侧髂骨一点一点抽出,最大号的针管扎了近50下,耗时3个小时。我始终保持着清醒。虽然注射了麻药,可钢针入骨时,那一次次的感觉还是那么明确、清晰,不能说那不痛苦,可一想到这痛苦是为了挽救生命,那么就值得。 我在想,每一次生命的救治是不是也会有灵魂的救赎呢?其实,在淋漓的鲜血面前,想到庄严而宝贵的生命,高尚、无私这些字眼显得空洞、乏力,人在紧要关头,心中真实的想法和情感可以是日积月累的浓缩,也可以是莫名地突如其来,肤浅的语言和文字是不足以承担表达的重荷的。 那天我从手术台下来后,心中非常宁静,如同完成了一项使命。惟一感到不踏实的是小兰还将在生死线上挣扎很多天,那种脱胎换骨、重生的痛苦是常人难以想象的。但我相信她会闯过这一关。 人说,在生命垂危之际,意志薄弱者坠入黄泉,意志坚强者可以攀上地平线。
1999年7月30日 星期五 多云 进层流室第九天。 用度日如年来形容并不过分,因为这里的分分秒秒,对病人来说都是在炼狱般的痛苦中煎熬,甚至有时都有要窒息的感觉。
这间2米高、4平方米大的层流室,每天要用紫外线消毒3次,每次1个小时。 为了避免紫外线的直接照射,每次消毒时我都得撑起一把雨伞。净化空气的风铃声和空调的轰鸣声、隔壁消毒汽锅的震鸣声,伴随着卧床的我。 每天早晨6点我就被两根输液管牵着不能活动。一个星期的大剂量化疗,我也已经无力起床。 白班是小潘,夜班是小樊,这两位护士很体贴、关心我,工作也十分细心。她们值班我心里感到很踏实和放心。
1999年7月31日 星期六 多云 又是双休日,进层流室第二个双休日。对我来说和平日没什么区别。 早晨6点夜班护士接通输液管,持续到晚上10点。口腔护理,清洁耳鼻、皮肤…… 近一个星期以来,每天好歹强喝一点点稀饭。化疗后,胃里很难受,根本没有一点食欲。 打开电视只为听个响声,分散注意力,打发难熬的日子。 每隔十几分钟解手,血尿依旧,晚上基本无法入睡,整天都是昏昏沉沉的。 每次饭送进来又原样提出去,姐姐和景焦急地打电话询问:“为什么又没有吃饭?” “胃里太难受了,实在吃不下去……”
1999年8月1日 星期日 阵雨 血象在逐渐降低,人也全身不适,近两天还有些浮肿,陈博士给我用了利尿药。 杜稚妹从上海打电话来,孙德元也从沈阳打电话来,他们都在安慰和鼓励我。进室前,晓春、李韧、小那等人也都来看望我,战友们都希望我能挺过这一关。 我这场病,牵动了多少朋友们的心,成都的杨春、广州的离南、上海的雪琴、吉林的裴颖、景单位的赵涛总裁两次亲自来看我…… 我从心底里感激他们,同时,我真的感悟到,我的生命不仅仅属于我自己,也属于我的亲友们,我一定要坚强地活下去,我一定会战胜病魔!
1999年8月2日 星期一 晴 陈博士查房说,末梢血白细胞已降至100,血小板也降低了。 这两天除了血尿、乏力,其他状况还可以,每天又能看看书、看看电视打发日子,感觉不像第一个星期那么难熬了,逐渐适应了。 可是血尿又加重了,无可奈何,真不知何日才能恢复。 小五术后输了三天消炎药,今天下午5点乘41次特快回西安。 姐姐要送他回西安,可小五说我这里更需要人,坚持自己独自一人乘火车回家。景和姐姐送他上车,明天早上弟妹小娟去西安车站接他。 想到我刚患病时,小五焦虑万分,背着人痛心流泪。当得知骨髓移植能根治白血病,他立即和兄姐为我配型,配型结果小五与我HLA六个位点完全相同,他又毫不犹豫地为我捐献骨髓。 刚刚做过捐髓手术的弟弟,此时他没考虑自己,却依然惦记着我,让我这当姐姐的怎能不感动!又怎能不心痛和牵挂呢! 小五说回去后要从家里给我打电话。长时间不见我给家里打电话,八十多岁的老妈有些着急。 妈一直被蒙在鼓里,小五和姐姐来北京,一个对她说是出差、一个说参加学习班,老妈还叮咛他们到北京后一定到医院看看我…… 老妈若是知道这些实情,怕是承受不了的,索性瞒到底,让老妈的晚年安生度过。
1999年8月3日 星期二 晴 天天在记天气如何,其实我已近半月不见天日。 被隔离在与外界有四层相隔的层流病室里,人的心态完全由自己来调整把握。你若觉得日子难熬,时间就越发过得慢;你要不把难受、痛苦放在心上,来时坚强忍受,去时情绪乐观,找些其他事情,比如看书、看电视来排解痛苦和郁闷,日子就会好过些。 今天输血小板和丙种球蛋白,下午感觉有了点食欲,吃了点姐姐为我做的面片汤。 下午,隔壁的小玲玉打电话要我给她讲故事。尽管我现在仍然很难受,但想到我的故事会给孩子带来一点快乐,我就慢慢地给她讲起来。 当我有声有色地讲到大灰狼装作小红帽的奶奶,躺在床上,露着大嘴和毛茸茸的尾巴,装腔作势地回答小红帽的疑问时,小玲玉在电话那头乐得“咯咯咯”地直笑,孩子的笑声沁人肺腑…… 在这与世隔绝,度日如年的层流病室里,我和小玲玉,两个白血病患者,面对触手可及的死神,承受着常人难以想象的痛苦煎熬,我们仍然对生命充满着渴盼,对生活充满着美好的憧憬。我俩用讲故事这种方式,在感情上相互交流,精神上相互抚慰。 此时的我沉浸在故事里,沉浸在孩子发自心底的笑声里,忘记了眼前的一切磨难。 我在想,我和小玲玉的这段讲故事的背景和方式也许在世间都是难寻的。
1999年8月4日 星期三 晴 弟妹的电话 小五回到西安,弟妹小娟到火车站接他回家。我想象着他们夫妻俩见面的情景,想起进层流室的前一天晚上,我和小娟在电话中的谈话,心中感慨万千…… 那个夜晚,我辗转不安难以成眠,拨通了西安弟妹的电话:“小娟,明天我就要进层流室,我心里真的很难过,可又是万般的无奈,小五就要为我捐髓了,我没有别的办法,只有托付你替我照顾好小五……” 小娟也哽咽着说:“你不要难过,我支持小五为你捐髓,如果不是为上学的孩子,我也要去北京的。” “虽然医生说捐髓对身体没有伤害,但毕竟小五身体原本就不太好,术后你要给他好好补补,使他早日恢复……” “你放心吧,我一定会好好照顾小五的。你要安心治病,全家人都盼着你早日好起来。” “为了这个家,为了牵挂我的亲人们,我一定要活下去……” 放下电话,我仍抽泣不止。 人处绝境,我得到的是亲人、友人深深的体恤、安慰和鼓励,我的内心怎能平静呢! 小五的回忆: 当我下决心为小兰捐献骨髓后,面对妻子和儿子,心中有一种非常复杂的心情。我毕竟不是孤零零孑然一身,还有自己的家庭和责任,从另一个角度来讲,我其实不属于自己。尽管我知道他们不会阻挠,但我还是没有与他们商量。妻子和儿子深明事理,言行中从未流露出不愿意,但毫无疑问,他们肯定深深地替我担忧过。 儿子几年后在信中讲,我做手术的前一夜他一宿没睡。十几岁的孩子,在亲情、道德、生命和未来这些重大而严肃的问题上必定反复权衡、取舍过,在支持和担忧的同时,他也一定为父亲感到了骄傲,我也为儿子事后袒露的心声深为感动。 妻子在我的行为中看到了什么,我的抉择,她的真实感受,我们一直未深谈过。但有一点我深信,她毫无疑问是支持我的。跟我生活在一起,她又一次感受到了踏实。 这一次,我要做出的选择不同寻常,因为我也不甚清楚捐献骨髓到底会不会对身体有伤害,可无论怎样,做这件事我义无反顾。她心里会如何感受呢?她决不会阻止我的,因为她对我相知甚深。我知道我们不会为此发生争执,她富于理性,富于同情心,更主要的是她心地善良,一定会一心一意支持我给小兰捐献骨髓,但我们还是避免谈及这些。剥开坚强的外表,其实她也有一颗柔弱的心。她对我的担忧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因为我是她生活的支柱,万一有什么不测,她会茫然不知所措,理性和感情有时就是难以调和。相濡以沫、甘苦与共快20年了,平日里夫唱妇随,亦步亦趋,她总是遵从我,依靠我。记得1983年我调到陆军第47集团军工作,她宁愿放弃大城市安逸的生活,不辞辛苦,毅然决定与我调到一个部队,在渭北一条荒凉的山沟里和我一起住窑洞,度过了一段令人难忘的艰苦岁月。她对我的依赖,在这个关头使我心中十分不忍。我自己倒没有什么,可以轻易地作出决定,可对她毕竟两难。我们俩都明白,为救小兰已别无它法。我们不作深谈,其实是有难言之隐。 小兰住院时,妻子和我的大姐轮流在医院陪护,我们大家都去北京为手术做准备时,妻子小娟独自在西安照顾两个孩子和老母亲。当我手术后回到西安,她看到我腰部那密密麻麻的针眼,难过得暗自掉泪,但她又不愿让我知道。为了给我术后补养身体,自幼就见不得杀生的她,天天到市场买活鱼、活鸡和活甲鱼杀来给我熬汤。今天想来,若非至亲至爱,孰能如此。我从心里感激她。
1999年8月5日 星期四 多云 今天医院血库一时联系不上血小板,景挽起袖子,为我捐了200毫升血小板。又输了两个红细胞悬液,血尿略有好转。 我已开始脱发,其实进室前就剃过头,现在脱的都是短短的头发茬,脱得满床满身都是。 樊护士耐心细致地帮我清理着头发,并告诉我这是长细胞的“信号”,她鼓励我多吃饭,说这样细胞才长得快。
1999年8月6日 星期五 晴 末梢血白细胞已降到0,我进入了“0期”,也称“空窗期”。 这意味着我自身的造血系统和免疫功能完全被摧毁了,人几乎像抽空了一样。 输进弟弟的骨髓造血干细胞生长需要时间。今天是输髓后的第九天。 咽部明显痛起来了,咽东西像刀割一样,那也得往下咽,喝碗粥吃吃歇歇,近一个小时。 护士对我说,这种咽痛也是长细胞的“信号”。
1999年8月7日 星期六 阴 又是周末,小五要通了层流室的电话,告诉我家中一切都好。我和妈也说了几句话,我对老妈说“痔疮手术已做了,贫血也好多了,再有1个月我就可以回家了。” 实际上,为了根治白血病,我正在承受着“脱胎换骨”的历练和煎熬…… 我告诉小五要多休息几天,可他说单位工作很忙,下周就要上班。 短短2-3天时间,头发脱了个精光。短短的头发茬弄得满床、满身都是。护士每天都耐心地为我清理头发茬。 我真正体会到,为什么有人把这场与白血病魔的斗争称为“血的搏杀”,我是在医护人员的帮助下,与死神进行着殊死的搏斗呵! 纪主任他们正在与死神争夺着我的生命,我们都在竭尽全力挣扎、拼搏着! 今天血尿已达到了极重,全是血块,一天几十次血尿。 护士清理量杯里的血尿,由于放置后的血尿变为胶胨状,大量的血凝块竟将水池的下水道管口堵塞了。 我只感到头晕、耳鸣、虚弱不堪……
1999年8月8日 星期日 晴 “0”期第三天,但愿明天能开始长细胞。 咽部剧痛、发烧。 血尿依旧,血尿量每天4000多毫升,大量的失血,我觉得我的血快要流干了。 陈博士和樊护士都说没有见过像我这样严重的血尿。 好心的樊护士不知怎样安慰和鼓励我,便说:“有时移植过程不顺利的,后来移植效果可能反而比较好……” 我不知她的这个说法根据何在,但我心里明白,她是为了让我在最艰难的时候看到希望!
1999年8月9日 星期一 阴 昨晚的血尿量多,后半夜只觉得心慌,出虚汗,全身无力,连坐起来的气力都没有了,我感到快支撑不住了。 陈博士来查房看到我的脸色苍白,马上递交了紧急申请输血单。因为严重的血尿我已呈重度贫血,今天输了4个红细胞悬液。 医院没有联系到血小板,景伸出胳膊,第二次为我捐了200毫升血小板。 今天,樊护士告诉我一个好消息,我末梢血中的白细胞开始生长了,化验白细胞50,血小板7000。
1999年8月10日 星期二 多云 白衣天使 今天又输血和血小板,这是进室后第五次了。 输第二袋血时出现了输血反应,发冷、寒战,继之发热。 樊护士见状立即穿上隔离衣进室,为我保暖,给我喂水,通知医生用药。她握着我的手安慰我,守护着我,直到我的症状缓解才离开。 樊护士是空军医高专90届毕业生,从我进层流室的第一天起,她就给我一个非常良好的印象,她高高的个子,苗条的身材,说起话来柔声细语,悦耳动听。 樊护士在层流病室工作了十年,目睹着一个个白血病患者所遭受的痛苦和磨难,对病人充满着无限同情和深沉爱心。在工作中她总是尽最大的努力,想尽一切办法为病人减轻痛苦。 樊护士和蔼可亲,体贴病人,她详细地向我介绍了大剂量化疗可能出现的反应,告诉我既不可背包袱,也不能没有思想准备,和病魔斗争,总是要有痛苦,要付出代价的。她经常用温柔、亲切的话语问我,“感觉如何?”“有什么需要?”“对我们的工作有什么意见?”有时,还和我聊聊家常,谈谈工作和学习。 在这孤独、寂寞、痛苦的层流病室里,这一声问候、这一份体贴,是多么的珍贵!给了我莫大的精神安慰。 “白衣天使”这圣洁的名称,樊护士是当之无愧的。
1999年8月11日 星期三 多云 昨天输血后,贫血有所改善,人有点劲儿了。今早起床后,下地走了走。 陈博士查房时告诉我,景在外面十分辛苦,取药、买这买那忙个不停。陈博士感慨地说:“你丈夫对你真好!”是啊,有这样的丈夫,我该知足了! 骨髓移植术后,每次我输的血和血小板都必须进行放射线处理。二十多天来,从空军总院到军科院的这段不短的路程上,景不知跑了多少个来回。因过度劳累,前两天他感冒发烧了,可他还是坚持为我捐了200毫升血小板。 今天姐姐又为我熬了甲鱼汤,她为了让我能多吃几口饭,增加营养,挖空心思为我调剂着。我原来不爱吃这类东西,但为了能快点长细胞,什么有营养就得吃什么。嗓子疼痛今天也减轻了些,尽量多吃点饭,好早日出室。
1999年8月12日 星期四 晴 白细胞长到300了,血小板3万,今天又输了400毫升红细胞悬液。 食欲在改善,每次送的饭基本能吃完了。 隔壁的小玲玉今天出室,她来和我告别。 我对小玲玉说,下星期我也一定能出去,等我出去后,我们俩就可以面对面地讲故事了。
1999年8月13日 星期五 阴 进层流室已是第四周,今天的白细胞已升到400了,按这样的增长速度,最多再有一个星期我也能出室了。 血尿略有好转,但每天仍是数十次,尤其是夜晚,折腾得人都麻木了。好在这两天血凝块少了点。
1999年8月14日 星期六 雨 白细胞和血小板增长都很稳定,总算快熬出头了。 景告诉我,小五每天从西安打电话来,询问我的病情。 为了挽救我的生命,小五全然不顾自己的身体,陪着我遭罪,做骨穿,反复抽血输血,为我捐献骨髓血1200毫升…… 一想到这里,我就心痛不已,泪水夺眶而出…… 我和弟弟彼此间这份揪心的牵挂,时时让自己都感动不已。 小五的回忆: 手术后第四天,我独自乘火车返回了西安。从表面看,我和以往并无不同,身体虚弱只有我自己感觉而已。几天后我就上班了。大部分同事根本不知道我请了这么多天假是做什么去了。注意休息和营养,身体很快就恢复了。在西安,我每天往北京打电话询问小兰的情况。 二十多天后,小兰的各项化验指标开始变化,两个月时她的血型也逐渐转了过来。从今后,她将和我成为同一血型。血浓于水,在拯救生命时,这词语显得格外贴切。 后来,我曾反复在心里思忖过,如果不是一母同胞的姐姐,换了别人,自己会不会仍义无反顾地捐献骨髓?这是虚拟的问题,未曾发生的无从假设。但经过了那场手术,我今天可以毫不犹豫地回答,我愿意。 有了亲身经历,我认为所经受的那点痛苦与挽救一个生命绝不可同日而语。就像轻轻弯腰撒下一粒种子,尔后将收获金色的秋天一样,举手之劳的善行谁能拒绝呢?
1999年8月15日 星期日 阴 第四个周日,正常情况下,这应该是我在层流室的最后一个周日,下周就能出去见天日了。 今天仍感全身无力,血尿时轻时重,仍是一天数十次。 前两天刚有点食欲,现在又吃不下饭了,还有些腹泻。坚持吧,再熬几天就可以出室了,总之是有希望了! 中午小五又打来电话,我和老妈、芳芳说了几句话。 放下电话,忍不住伤感落泪,想想这段日子经历的磨难,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生死线上走了一遭啊! 1999年8月16日 星期一 阴 上午9点多,樊护士告诉我,我的白细胞已达4400,血小板3.6万。 医生通知解除隔离。 这意味着我出室的日子在即,心里一阵激动,经历了那么多痛苦和磨难,终于盼到这一天了!
1999年8月17日 星期二 晴 终于出仓 一般病人血象恢复到一定程度,解除隔离后仍要在层流室再住几天才能出室。 我的血尿情况太严重,纪主任为此很着急,让陈博士通知我今天就出室,准备给我做膀胱镜检查和药物冲洗止血。 我焦急地等待着出室时间的到来,液体还没有输完我就催着护士给我拔掉拴了我二十多日的两根输液管,拔掉了右胸侧锁骨下的静脉穿刺针。 下午3时许,我迈出了层流病室,见到早已在门口等候着的景和姐姐,我禁不住泪眼模糊。 景长长地出一口气说:“总算出来了!” 在那间几平米的小方屋里,我经历了难以想象的痛苦和煎熬,承受了近乎致死量的化疗打击;输入了弟弟1200多毫升骨髓血;经历了长达20多天的严重血尿,尿血量大得几乎休克;血小板最低仅7000,白细胞0期3天;在里面多半时间无法进食,恶心、呕吐、腹泻不停,我一天一天地熬,一个小时一个小时地熬。我只有一个念头,终会熬过去的,终于熬出头了! 这些天来,我在层流病室里承受着炼狱般的煎熬,景和姐姐在外面的日子也十分艰难,他们不仅仅要为我忙碌劳累,还无时无刻地为我的安危担惊受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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